半个月亮爬上来

第885片树叶儿

那天我们一大帮人在山野村吃完了，簇拥着郑一郞走在叶挺路上，夜色清凉，东边半个月亮爬上来，微黄的光洁的半个圆，像半片镜子，掉在清澈冰凉的水里，晃晃悠悠的。

夜空蓝的简直没办法形容，一尘不染，辽阔高远。

郑一郞的酒照例又多了，精瘦的小身子板歪歪呛呛，脚底下倒还稳重，我疑心他还是假装醉了，好借机让那两位女士搀扶了他。

走到叶挺桥上，他忽然站住了，抬手一指东边的半个月亮，大声囔囔：妈的个逼！漂亮死啦！你们说，好不好看撒？我来唱一首歌，献给弟兄们！

他唱的是《半个月亮爬上来》，大家跟着起哄，跟着哼唱，他开心的掏出一包烟来，每个人撒了一支，低头给大家点上火，听他接着又唱了一首《北国之春》。

郑一郎当然不叫这个名字，这是个绰号，他长的像个小日本，个子矮小，脸更小，一双眼睛透出狡黠。

一年四季看到他时，总是衣冠楚楚油光逞亮，但是总觉得他的衣服和皮鞋大了至少半号，怎么穿都不服帖，一走路笔挺的裤脚子就灌风进去，在皮鞋面子上荡来荡去。

他喜欢自己大大咧咧的说自己就是一副死相子，并且为自己的好色感到骄傲，我们给他起了个外号叫郑一柱，擎天一柱的意思，他不喜欢，说还不如喊我一郎呢！

什么一郎呀，就是个色狼嘛。

说实话，那时候我知道很有几个人，成天跟在他身后，老大老大的撵着他喊，赶各式各样的饭局，或者去唱歌跳舞。

我呢，因为滴酒不沾，也不怎么爱热闹，跟他们跑的很少，他常常故意板起脸来，说我就是不肯给面子，不够意思！

然后说，县里的谁谁，还有那个谁谁，人家那么大的干部都给我面子的，你算什么撒，做人不要假清高，混不开的。

我就笑笑，说人各有志，人各有志，不强求。

那几年里，陆陆续续听到关于他的好多事情，褒贬不一，似乎说起来大家对他的评价不是很差，一致认为起码他做人很真实，行事也慨气，出手大方，率直热情。

哪个要是有什么困难找到他，他笃定是拼了命的帮人家办，该找人找人，要请客请客，从来不会叽叽歪歪拖泥带水的。

比较迷惑人的是，真的很有一些单位的头头脑脑，包括当时县里的几位重要领导，愿意给他面子。

他喝多了的一个保留节目，就是请朋友们看他手机里保存的各路领导们的短信，特别是过年过节主动发给他的问候。

一直等到他后来出事了，才有人说，那些短信其实是人家群发的，是单位统一办理的。

反正他跟那些干部之间，真真假假的很多趣事传闻，谁也搞不清虚实。

说起来这样的一个人出事，应该是意料之中的吧。

后来我看到书上的一段话，深有感触，想想自己，还想起了郑一郎。

那句话叫德不配位，意思是一个人享有的地位，或者拥有的能力，要是超出了他自身的德性修为，那么自然会祸从天降。

所谓上帝要想毁灭谁，必先让其疯狂，也是这个意思吧。

他跟一个外地姑娘好上了，我们一直以为像他这样的人，成天毛手毛脚的，到处吃人家豆腐，动歪点子，是不会跟哪个女人动真情的。

结果我们都错了，他居然闹到了要跟一起吃过苦的老婆离婚的地步。

之后我们才晓得那个外地姑娘，其实是三陪小姐，他把她弄到了五星电器上班，做了导购，没多久那个姑娘却跑了，最后才查出来她连身份证和名字都是假的，他跟公安说她真的是四川人，其实却是河南的。

他在外面欠着不少钱，特别是很多饭店酒楼里，都有他龙飞凤舞的欠账签名。

春节前债主们围住他报了案，他垂头丧气的交待说，被那个女的骗去了好几十万。

那一年除夕，下雨，我在小区门口意外碰见他骑着自行车过去了，就喊住他，问他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，他面带惭愧的说，协调了一部分资金，把各大饭店的已经清掉了，可以安稳过年了。

我请他跟我回家一趟，他死活只肯在门卫室等我，我回去拿了一条香烟和两袋茶叶，他高低不肯要，我说你现在困难不得玩，等以后好转了你再还我嘛。

他想想就说，好吧，正好我要安排去送个礼，省得再去买了。谢谢兄弟啊。

春节过后这个人就没有消息了，据说是又忽悠了几个单位，弄了一点钱，终于跑出去了。

更意外的是，这次他还带走了一家机关里的那个女孩子。

真是匪夷所思。不晓得传言的真假，但是他再也没露面却是真的。

第二年的夏天，一个午夜，我忽然接到一个外地的陌生电话，接听了，竟然是他。

他跟我说了一些感谢的话，也说到自己以前真是很混账，虚荣透顶。现在在外地安了家，有了儿子，怕是不会再回宝应了。

他说兄弟有可能的话，帮我照顾照顾你嫂子啊，我对不起她，也对不起我的大儿子。

我迷迷糊糊中想起，曾经听说过的，当年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，才把嫂子追到手的种种传闻。

挂了电话，我的睡意渐渐没了，想起这个人的种种，不晓得说什么好了。

抬眼看了一下窗外，半个月亮冷冷清清的挂在中天，仿佛一面残破的镜子，正摇摇晃晃的往水底沉去。

2018年8月9日星期四

感   谢

@赵天甜 授权歌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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